蔡子雍 - 忘掉拍照，學會攝影
暑假時推薦了Hahow好學校線上自學平台，觀看學習的課程是「行銷必上文案課：受眾溝通與表達」。當初章節內許多要點都在現在的社群內容撰寫上、甚至是攝影課程規劃上帶來很大的助益。
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以線上自學方式進修；好奇心使然，同時間瀏覽了Hahow好學校其他不同主題的學習內容，進而觀看了攝影師蔡子雍所編制的「忘掉拍照，學會攝影」這堂課。課程大綱清楚、容易理解，攝影新手可以從中學習到大部分的攝影概論以及攝影師的攝影觀點。
最讓我欣賞的是攝影師蔡子雍敘說故事的能力。在「忘掉拍照，學會攝影」二十九段單元中，他透過動態影片說明，與自己拍攝的靜態影像以交互呈現帶出課程內容，讓人一段接著一段忘情地往下瀏覽。
這樣一位懂說話、擁有故事性張力的攝影師讓人想要多瞭解；同時也符合我當初開始「和攝影師對話」的發想主軸。如果子雍推崇故事性的重要，那麼對我來說，瞭解一位攝影師的塑型背景與接受薰陶的生活環境遠遠比知道他使用的器材鏡頭來的更有意義。
寫了訊息給子雍說明採訪初衷；兩人在訊息中一來一往已經悄悄地開始了一場關於攝影、關於生活的深度討論。也讓我對這場對話十分期待。
每位攝影師擅長與喜愛的主題都不同；在子雍的街景照片中常常有人物的出現，發表的作品中也常有肖像主題的拍攝。如果今天拍攝的對象是自己，他會怎麼觀察、以何種角度切入取景呢？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很難回答的。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蔡子雍的人，但卻從來沒想過要拍自己。」面對我的提問時，子雍總是先微笑再思考，說話速度也比課程影片中來得緩慢些。窗外陽光灑在靠窗子雍的身上，沈穩的態度讓他看來比實際年紀再成熟些。
「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閉上眼睛的時候可以想像你先生的臉嗎？」他停頓了幾秒鐘。「我不行！我有一個罕見的症狀：心盲症；我無法在腦袋中建構畫面，只能用文字來描述場景讓自己讀取。」有心盲症的子雍雖然擁有回憶，但人生中所有回憶以六感來區分的話，視覺的經歷是無法在大腦裡重現的，只能依靠嗅覺、聽覺、觸感等其它感官來捕強視覺上心盲的症狀。
這樣一位攝影師正是依靠著一張張影像來重建自己的回憶片段；拍下來就見證了當初的那個片段。
「在生活中我沒有固定的行為模式，每天的每個瞬間都有不同的狀態；同時不同的時間點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對我來說，不管是拍攝自己也好、試著界定自己也好，我無法找到一個確切的時間點切入。」無法在腦袋中勾勒自己形象樣貌的子雍無法回答我的問題。一但選擇了，它（那個時間點）就成為了過去，永遠不會有一個瞬間是過去與現在的交會點。」
子雍曾在社群上簡略地提過母親，以及母子兩人以前與現在不同的相處互動。這也讓我好奇擁有絕佳攝影眼的子雍的生活環境與成長背景。
我大膽地拋出一個問題：「生命中有沒有哪三件要事是塑型現在這個蔡子雍的關鍵？」
子雍從小就對攝影以及相機這個器材感到興趣；覺得有個物件可以把畫面紀錄下來是很神奇的。「小時候家族旅行時，我就很喜歡拿著家人的相機拍照，不過父母覺得相機不是給小孩子玩的。如果有機會摸到相機就覺得很棒，是很有感的瞬間。」
在小學低年級的年紀，子雍回父親老家過年，小叔買了一台Canon入門的單眼相機，銀色的；把握機會，子雍就一直把叔叔的相機拿在手上把玩捨不得放下。
「國小時在跳蚤市場買了一本”兩天學會攝影”的攝影書，內容針對相機的操作有十分詳盡的介紹，涵蓋了技術性層面的知識；所以那時候靠著書裡的內容對相機操作有非常熟悉的瞭解。到了高中終於買了第一台單眼相機後，我很快就可以上手，因為已經在心中（靠著書本）演練多年了呀！」子雍自嘲的神情顯得可愛，也可以想見那時候子雍對於擁有一台相機、拍照存有很大的渴望。
十七歲左右買了相機後，很常在電腦展拍秀場女孩，有次和舅舅碰面，子雍迫不及待把自己拍的照片拿給舅舅看。
「他（舅舅）念視覺設計系，從小就是我的偶像，他同時也影響了我對美的事物的感知。那時候自己剛開始拍的照片在無名小站上總是獲得很多人的正面回應，所以我很開心拿自己拍的照片給舅舅看，本來以為也會獲得他的稱讚。」
沒想到舅舅竟然問了子雍三個問題：「為什麼你要這樣拍」、「透過這張照片你想說什麼」、「照片中這個人背後的故事是什麼？」
這三個問題是子雍從來沒有想過的；雖然那時候還不能理解那三個問題背後的意義，但是那個瞬間覺得舅舅點醒了他好好思考這三個問題才是面對創作時應該有的態度。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討厭自己的作品，進而不在網路發表任何照片。那次和舅舅的對話讓我對所有的藝術創作以及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轉變。舅舅讓我瞭解到創作需要好的理由、必須清楚地傳達訊息，以及這個訊息背後的意義。」雖然子雍後來懂了其中道理，但還是需要把自己的概念、生活經驗、體悟與感受相互結合，才能成為他自己的版本再表現出來，到那時候才能成為一位完整的創作者。
「也是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踏上了修行之路。」
有十年時間沒有發表任合作品，所以沒有人知道子雍喜歡拍照；那時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會拍照。面對舅舅的提問讓他對公開分享自己作品是感到害怕的，所以他開始從事其他工作，也都是以創作設計為主的工作內容，比如音樂、動畫以及影片等。
「不過很少人知道我喜歡平面攝影。」舅舅成為了子雍生命中第一個關鍵。
2009年21歲的子雍和樂團在奧地利比賽a cappella阿卡貝拉得了冠軍。雖然獲獎，但是當時他覺得自己的音樂其實不好，甚至訪談時都還覺得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那時候子雍其實很痛苦；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反應和其他團員與觀眾的反應都不同，為什麼大家都那麼開心，自己卻有相反的情緒。
那時候子雍遇到了他人生的導師，賴家慶老師；這成為了他生命中第二個關鍵點。
「家慶老師說，他可以理解當初我獲獎時的負面感受。和他對話之後我豁然開朗，彷彿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覺被很尊敬的老師認可了；好像自己的不同、怪異是可以被接受的。」
那時候子雍才理解，其實應該堅持自己對創作與藝術的想法與態度，儘管與他人不同也是可以存在的。家慶老師的指引有點類似一個許可，容許他的不同與異想。
紐約地鐵 | 影像來源：蔡子雍
最後，到現在為止子雍生命中最大的影響關鍵就是在Hahow好學校開設線上攝影課程。2017年年初時，他接到Hahow好學校的訪談邀約，採訪者為Alex，採訪主題設定關於子雍的樂團與他創作音樂的故事。
「因為這個機會接觸Hahow好學校，才知道可以開線上攝影課程。雖然過去沒有在社群上分享自己的攝影作品，不過一直以家教的方式開設攝影課分享攝影觀點與經驗，身旁的朋友都會分享介紹。」子雍表示，自己之前也曾經上過其他攝影師的攝影課，不過總是對教學方法有些質疑，所以自己當家教時，便很主觀地以自己認知的系統來傳授，更有邏輯性。」
接觸Hahow好學校之後，子雍決定和Alex一起開攝影課。兩人討論很久，終於在2018年年初開始籌備。不過這時子雍面臨了第一個難題，過去十年都未曾公開任何作品，那麼該如何宣傳？所以他才被迫重新檢視過往所有拍攝的影像；這等於重新面對自己、重新看待自己拍攝的照片。
「把所有照片都上傳之後，才第一次好好在Flicker上看自己的作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紐約地鐵這張照片，盯了很久，覺得自己拍得很好；那是我第一次欣賞自己的照片。」
瀏覽這些照片時，子雍感覺似乎可以透過影像和過去進行溝通，而且過去的自己也透過照片把那時候的心情、影像故事背後的意義，還有為什麼這麼拍的理由都記錄在照片上。
「不需要文字就可以感覺到當初那個蔡子雍的意圖。那個瞬間，才覺得做到了十年前舅舅告訴我面對創作時的態度，也才脫離了不曾發表照片那段十年的黑暗期。」子雍認為身為一個創作者一輩子都有無止盡的路可以走；不過開始以正面的態度欣賞自己的照片時，才瞭解自己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那麼，紐約地鐵是至今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快門嗎？
「這張照片對我來說算是人生中很有意義的。不過很有意思的事，在當下那個時刻我其實對畫面中以外的場景沒有什麼印象，不過所有的訊息卻都已經記載在照片中了。」
有沒有哪張照片會觸發內心的想法跟過去的記憶呢？子雍說，每張他所拍攝的照片背後都有深刻的感受與意義存在。他的確曾經為了一張照片落淚；那是一張他在2016年幫家慶老師拍的照片。
那時候家慶老師在台南藝術大學教書，剛好子雍和樂團在當地表演，那個晚上他和老師在辦公室聊天，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唱起歌來，家慶老師彈琴、子雍唱歌。子雍隨手就拍下這張老師彈琴的影像，至今那個夜晚的回憶仍令子雍感動。
「後來我在一場講座上分享這張照片，談到人生中影響我至甚的人。當家慶老師這張照片在投影螢幕上出現的時候，我就哭了。」
「我認為家慶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藝術者，有天分而且很有想法；他很接近我心目中所設定的完美的人。如果世界是公平的，那麼這麼棒的一個人，他的聲音應該要被更多人聽見，不管是他講出來的話或是彈出來的琴聲、做出來的音樂，都應該要被更多人看見才對。」子雍認為，他把兩人那時候彈琴唱歌的一瞬間拍下來，是他可以為他家慶老師所做的一點努力。
近期子雍在Hahow好學校上推出新的課程：「英雄之旅」，所以我猜想，或許家慶老師是子雍的英雄囉？
「可以這麼說！」子雍坦承很喜歡故事結構，因為故事裡頭總有個很重要的角色，我們稱之為英雄。「所以當我看到身邊的人跨越某個障礙、克服恐懼、做了正確的決定或是犧牲了自己，那一瞬間他就成為了英雄。」子雍也認為，人都不完美、也不可能永遠都是英雄，即使成為了配角，也都應該要求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生活與工作中除了平面攝影之外，子雍也唱歌是為專業歌手，同時也製作影片，雖然使用的媒材不同，但都是在訴說一個個故事。所以他認為，他不只是拍照、做音樂或是影像；或許攝影幫助了唱歌的靈感、音樂激盪出拍攝影片的火花，三者在技術上可能互有協助，但是關鍵的環節反而是透過這些媒介學習如何述說一個生命的故事。
回歸最後，攝影還是最為享受的，因為「看見」這件事對子雍來說很重要。
在採訪開頭已經聊到，子雍有著不墨守成規的個性。他習慣把世界分成已知與未知，而我們普遍認為的安全感基於已知的部分大於未知。不過安全感則會衍伸出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無聊。
「我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自己處在已知與未知的中間，永遠都是一腳踏在安全的範圍內、另一腳踏在未知的領域中，然後在未知中重新定義一個新的已知範圍，這樣一來活動範圍就更寬廣了。」
我記得曾在子雍的臉書頁面上讀過他寫下的一句話：「既然能在腦海中想像出栩栩如生的畫面，那攝影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問了他，那攝影對他的意義呢？
「因為我沒有辦法在腦海中記下畫面，所以攝影最直接的意義就是如果沒有拿相機把現在的畫面拍下來，我就再也看不到了。因此，我很好奇對別人的意義。」正因為如此，攝影對子雍來說帶有更多私人的情緒在其中，因為那是他唯一可以重新「看到」一個景象的方式；因為心盲症，按下快門對他來說就不只是單純影像的一個層面而已。
如果你也收看過子雍的影音頻道，你一定也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真好聽。因為聲音好聽所以才唱歌，還是因為懂得唱歌才知道怎麼運用自己的聲音嗎？
子雍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其實普通，但是他希望找一個讓旁人更容易接受他的聲音的方法。「不過重點還是說話的內容；就好像我希望別人看到我拍攝的照片不要只看到這張影像；當你注意到這張影像的時候，這張照片就失敗了。就好像買了一組喇叭，音樂一放出來就說這喇叭真好，那這喇叭就失敗了，因為喇叭的存在太過明顯了。」
他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想辦法讓聲音消失，但是讓乘載訊息的聲音傳播出去；他希望用最好、最美的方式把訊息傳遞給別人。攝影也是。
創作與攝影都需要一顆感性的心，但是生活中很多時候我們大部分的人則被迫理性處事；子雍又是如何拿捏在感性與理性之間的平衡呢？
「我的個性和我的家庭成長背景有很大的關係。」子雍父親的個性十分好強，所以相較於父親，母親則顯得柔弱。「於是那時候父母離婚的時候，我就覺得溫柔的人容易被欺負，而我把自己母親個性中所擁有的特質都歸納成柔弱負面的元素。」
子雍覺得，如果以容格心理學來分析，那麼避免那些柔弱的機會就是他的陰影；所以他會壓抑感性、溫柔的那一面。慢慢地，他所塑型的人格就是完全理性，以最有效率的方式來完成所有的事情。
「對外時，我是極度理性的人，把所有事情邏輯化。這樣有一定程度的優勢，完成事情的速度很快。唯有面對攝影時，我是感性的。」
不過這樣感性的態度在規劃Hahow好學校線上攝影課程時面臨了很大的挑戰。子雍得帶領團隊打造這堂課，理性面的他可以果斷地把事情處理好沒有問題；不過回過頭撰寫攝影課程內容與大綱時卻又得徹底釋放感性的那一面。尤其是在十多年後不曾在社群上分享任何創作時那一刻，可以想見他內心裡激起的衝擊。
「從那時候開始，我慢慢讓理性與感性的兩個自我互相溝通，並且拉進兩者間的差距。直到有一天醒來，感性的自己和理性的自己不再各自存在，就只剩我自己了。」他才發現，兩個個性相結合之後不管做什麼事情的速度都更快了，因為各自擁有的百分之五十的力量現在同時運作，就是發揮了百分百的集中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