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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子 ⟪一件事⟫ 自由呼吸、摸黑散步,這次我們走遠一點

那是2020年六月底,疫情似乎在德國人想度假的共同意志下稍有趨緩,地方政府各自下達不同程度的解除封城限制;我們終於能離家,往遠一點的地方去了。

不出遠門的日子裡其實生活如常,但內心裡叛逆的另一個自己卻刻意將受限的束縛放大成無聲的委屈,張牙舞爪。我問先生:「我們明天出門散步?不過這次走遠一點,好嗎?」

因為興奮而徹夜無眠的我在鬧鐘響鈴前十秒把設定給關了,搖了先生的肩膀才知道他也早已毫無睡意。只有女兒嘟著一張嘴,揉著不甘願的雙眼,在凌晨兩點半跟著我們上車,展開這趟遠一點的散步之旅。

目的地是南行距離約140公里的艾布湖Eibsee。

臨夏的星空高爽,更顯天地寬闊浩瀚。搖下車窗,我貪婪地吐納著從嘴邊呼嘯而過的涼風,誇張地開了大口,示威般強調此時此刻毋需戴著口罩的自由。

抵達艾布湖時天仍昏暗,只有遠方稍稍露出的魚肚白光暈。萬物寂靜,偶有幾聲長短句的蟲鳴鳥叫,以及三人隨著踏下的步伐擰出的碎石子聲;乍聽混亂,再聽便可聽出帶有各自速度韻律的節奏。

在樹林遮蔽下,湖區步道範圍內的眼界顯得更為昏沈,反而讓聽覺敏銳。那是黑夜與白天交錯的時分,隱身在林子裡的萬物開始有了動靜,在融入大自然的時候便可感受這股到隱隱欲動、蓄勢待發的活力。

走了些路,吹了些風,女兒清醒了。她邁開步伐並肩走在先生旁,搖頭晃腦時一頭長髮在身後擺盪。他們兩人離我幾步遠,只隱隱聽到對話聲無法聽辨內容,但是父女兩人搞怪的個性隨著太陽逐漸高升而大張,悉悉簌簌抖著肩膀竊笑。我瞧著兩人的背影而慢了腳步;女兒一回頭吆喝我加緊跟上,她餓了,想趕緊嚐嚐我昨晚準備的三明治。

我們在大約一半路程的湖邊大石旁放下背囊,攀越山頭露出的陽光在我們前方撒下耀眼的橘色光芒,隨著開啟保溫瓶而竄出的白煙在晨光前騷動著誘人食慾的視覺效果。三人各自捧著茶與咖啡,捏著香軟的三明治,不知是感動還是漸感疲累,我們莫名無聲完食。

女兒再續杯茶水後,挨著我並肩坐下。她的個頭已比我高大,下巴剛好在我肩頭上,她的鼻息吹在我頸間依舊輕輕軟軟,像小時候那般香甜。「其實還蠻美的。」女兒帶著略為倔將的口吻跟我說了心情。「不過我下次不會再早起跟著你們一起瘋了!」她撅起雙唇翻了白眼,喝了一口茶。

「沒關係,還好今天一起來了;不戴口罩呼吸新鮮空氣,還不錯吧!」我反手張開右臂把女兒攬入前胸,開玩笑地揉著她的頭,她杯子里的茶灑了些出來在我腿上,溫溫的、暖暖的,無言地鋪張著我的心情。


此文刊登於小日子2021八月號No.112刊